云衿雪鬓角碎发已然被浸湿,贴在她脸颊两侧,平日就清冷消瘦的人,如今愈发显得苍白。
他沈昀渊不是没有见过受伤流血之人,此刻却慌得两手不知该往云衿雪身上哪里放,只好抬手小心极地拨开她咬着唇瓣的贝齿。
他轻轻扶着她的肩膀,唯恐一个动作让她伤上加伤,却还是在扶她起身之中听到少女一声极低的痛呼,吓得沈昀渊一时都不敢再有动作。
这时候煞风景的还是仇霁寒。这人在领侍阁亲卫的长枪之下依旧张狂邪肆,“领侍阁这是什么意思?公然到监察司抢人,眼里还有没有王法!”
沈昀渊并不着急理睬,手上忙着用自己的墨绿大氅将云衿雪裹住,护在怀里。
他这才略微侧过一些角度,面色凛然,“我竟也不知所谓查案乃刑讯逼供、屈打成招。敢问仇大人,大苍律法明令禁止,监察司却视若无睹,便是目有王法了?”
说罢,他将云衿雪小心抱起,就要夺门而出。
“沈昀渊!你要把她带走吗?我手上可是有审查令的!”
“若是以审查之名,行刑法之实,那便不用查了。至于私自提人,沈某自会向太皇太后请罪!”
沈府。
沈昀渊将云衿雪小心安置在床榻上,命蔡叔将他平日惯用的伤药拿来,又取了侍从呈上来的湿热帕子,细致地擦拭云衿雪额间的冷汗。
伤药上来,沈昀渊却犯了难,云衿雪的伤皆在衣襟之内,他们虽是夫妻之名,并未有夫妻之实。
清白名节于女子何其重要,他......
“......脱。”
云衿雪一声叮咛打断沈昀渊的忧思,她煞白着脸,目光却依旧清明如初,又一次重复,“我胳膊抬不起来,还麻烦你......”
言下之意已然明了,沈昀渊哪里还不懂,迟疑着点点头,抬手为她褪去外衫。
“以你身法不是不能逃脱,为何被抓?”他问。
然后是里边的儒衣。
“云家三姑娘闺阁淑女之名冠绝襄安,若是会武功不合常理,引人猜疑。”她答。
接着再往里,是锦袍。
“最后一个问题。”他盯着她如水似的眸子,盈盈一片像看不清底的湖水。
沈昀渊想,他就像看不透她的眼睛一样,看不透她这个人。
“为什么,不把领侍阁日训的内容告诉张相?”
腰带散开,素白的水衣倏然落地,露出皮肤上的青紫斑驳、沉疴旧伤。
云衿雪没有沈昀渊以为的少女羞赧,居然定定的望着她,超乎意料的坦然,她认真道——
“因为我说过,我很感谢你送我的伤药和祛疤膏。”
云衿雪一言像羽毛扫琴弦,不轻不重地一拨,泛起沈昀渊万千心音。
他本就是个善寡不善言之人,此时更是不知作何言语。他沉默地取了药膏在掌心慢慢揉至温热,才小心给云衿雪背后淤青抹上。
上好药,沈昀渊又给云衿雪盖上被褥,嗓音沉沉叮嘱一句有事唤侍女,别下床塌,便吹灭了烛火。
云衿雪听一阵窸窸窣窣状似摸索的声响后,沈昀渊说:“若有下次,顾好自己,其他自有我撑腰。”
一瞬间的沉默后,这人一句“休息吧”便退出卧房了,徒留云衿雪一人怔愣。
什么叫“自有他撑腰”?
云衿雪有些迷蒙,方才赤身裸体相待她坦坦荡荡,如今沈昀渊一句“撑腰”她耳廓翻红。
落叶荒沙之地,温润泉水融流而过。漫天荒芜,迟花破土。
次日一早,沈昀渊便学当初仇霁寒的姿态,毕恭毕敬呈上一封自白书,情真意切、发自肺腑,与之前仇霁寒的请罪表相比是有过之而不及。
从深知自身肩负责任,感恩太皇太后信任重用,到万分明白太皇太后对云府三姑娘心疼喜爱,不敢辜负御驾之前的对天许诺,洋洋洒洒万字长篇。
看得太皇太后头都疼了,却奈何明台一案监察司已然卸职,若是领侍阁也下任,那算是毫无指望了。
惹得她老人家气不打一处来,干脆也叫沈昀渊领了个和仇霁寒一样的罚,罚俸半年。此外,云府投毒一案审理出结果前,云家三姑娘云衿雪由领侍阁监管,不可自由行动。
宣完一切事宜,太皇太后就落了帘子,提前将满朝文武遣散了,说是见着气郁,心堵得很。
于是沈领侍阁心安理得退朝,早早回府,刚巧赶上蔡叔摆好午膳。
“夫人起了吗?”沈昀渊垂眸,桌上只摆了一副餐具。
“啊......”蔡叔觉得自己很难解释自己看到的。
毕竟他也想不明白,为什么昨日还是靠领侍阁抱回来的夫人,今日一早竟在后院练剑。
沈昀渊瞧着蔡叔一反常态,皱着眉自往后院去,脚还没踏进,便见梅瓣纷飞,倩人衣影。
他挑挑眉,放轻了脚步,干脆倚在廊柱边,双手一揣,好整以暇地旁观昨日还“自称抬不起手”的人。
不消一刻,云衿雪便以余光瞥见一旁看戏的某人,有些意外,“你怎么此时便回了?”
“抬不起手?”沈昀渊眼皮一抬,戏谑看她。
她讪笑,“昨日上了药膏好了许多,我在无...无人可依的日子里,早已习惯受伤了,无甚大碍。”
话音刚刚落,她的手腕就被不由分说地扣住。
沈昀渊这个阴晴不定的,就这么给她带回了卧房,把人塞回被褥里,又怕她不老实,干脆守在边上,叫侍从把午膳送进房中。
一套操作行云流水,看得云衿雪不知所措。
“你......”
“受伤了便养伤,”沈昀渊面色不虞,“从前无人可依,此后可以我......沈府为依仗。”
一席话下,竟无人言语,一呼一吸里。
冬日朱明丝丝透进窗棂。
“咳,”沈昀渊略显不自在地轻咳一声,“用膳罢。”
午后,云衿雪被沈昀渊三番勒令,要她乖乖呆着,迫于沈昀渊的威压,只好弃了练剑的念头,百无聊赖地坐在后院梅树下。
仿佛又回到初入沈府那晚,她也是这么撑着脑袋,在梅花树下数着花瓣玩。